沙飞精神影响我一生——顾棣为悼念沙飞逝世60周年一席谈

虎年春节前夕，我们来到摄影界老前辈顾棣家中。倾注了顾老大量心血的《中国红色摄影史录》去年十月出版，之后顾老亲自到北京给老战友们送书。完成了这些大事，82岁的顾老精神更加爽朗。2010年3月4日是沙飞逝世60周年的日子，顾老翻开写着思考提纲的小本本，一条条认真讲述了他对沙飞的怀念以及他对沙飞精神的认识。

“沙飞是我走上摄影道路的引路人”

顾老说，1943年，一个偶然的机会，我在放学的路上和沙飞相识，那时我只有14岁。第二年也就是1944年，沙飞利用军区筹办摄影训练队的机会，把我从学校要到晋察冀画报社，从此我走上摄影道路。从1944年9月开始，到1950年3月沙飞去世，七年时间里，我一直在沙飞领导下工作。有沙飞热心、耐心、细心的教导培育，我这样一个太行山的农村孩子学会了摄影技术，学会了做底片资料管理工作，并且坚定了摄影为一生追求奉献的事业。这段宝贵的七年，是我人生道路上最值得回顾的阶段。对恩师沙飞，我永远怀有崇敬和感恩。

“沙飞为摄影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”

提起沙飞在三十八年短短生命历程中所做的贡献，顾老似有说不尽的话——

首先，沙飞拍摄了许多经典名作，他拍的照片当时就享有很高赞誉，今天看来仍然是非常优秀的作品。沙飞的摄影作品包括：1，鲁迅与青年木刻家组照及鲁迅遗容、葬礼。2,《南澳岛——日人南进的目标》，向国人揭示了日本侵略者的企图。3，八路军开辟华北抗日根据地。平型关大捷沙飞没有赶上，得知消息后沙飞跟随杨成武部队转战涞源、易县、涞水、唐县等地，连续不断地拍摄记录八路军战斗生活。期间还有插曲，同时他又被调到军区创办《抗敌报》，《抗敌报》是《晋察冀日报》、《人民日报》的前身。4，大量以长城为背景、以抗日战争为题材的艺术作品，《八路军战斗在浮图峪古长城》等照片至今有很高的使用率。5，解放城镇解放农村的照片。6，第一个抗日民主政权在阜平建立，沙飞用镜头真实地纪录下来。7，民兵和游击队真实生动的写照。8，抗日根据地的妇女儿童，集会表演，站岗放哨，抬担架，送弹药，照顾伤员，做军鞋，识字班，交公粮，送子参军，这些都是沙飞最早拍摄的。9，部队自身建设，练兵，生产，生活，学习，劳动，野营，看报纸……等等。10，揭露敌人暴行。日本鬼子烧寺庙，烧村庄，制造无人圈，沙飞及时拍摄纪录了劫后惨状。11，抗日军民进行艰苦英勇的反扫荡反蚕食斗争。沙飞拍摄了滚木擂石、吸弹巢、麻雀战等具有人民战争、游击战术特点的照片。12，八路军优待俘虏。特别是八路军聂荣臻司令员救助日本小姑娘的组照，几十年了到现在仍在对中日友好关系发挥作用，可谓不朽的传世之作。13，白求恩的照片。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1939年去世前，在晋察冀边区工作了一年多时间，吴印咸、罗光达拍摄了一次白求恩，大量的白求恩在八路军里的生活工作战斗的照片，包括白求恩的遗容，都是沙飞拍的。14，抗日根据地和解放区的体育活动。边区第一届运动会，学生运动会，妇女运动会，篮球比赛，排球比赛，等等。15，军民关系……总之，沙飞对华北抗日根据地的党政军、文化、经济等进行了全面广泛的拍摄报道，留下了珍贵的历史影像资料。

第二，沙飞用带徒弟和办训练班的办法，培养了军队摄影干部，其中一些人后来成为著名摄影家，如齐观山，张进学，谷芬，高粮，李力兢，黎民，郝建国，照耀，于志，弓玉学，孔繁根等。我也是沙飞的学生。

第三是理论建设。沙飞首先提出了摄影武器论，摄影是战斗武器，摄影者是战士，用照相机打仗。这一理论指导了解放区新闻摄影的方向和道路。

第四要说的就是，沙飞创办了解放区第一个摄影画报——晋察冀画报，这是沙飞一生摄影事业最高成就，是光辉的顶峰。也正因为有了晋察冀画报，许多成就才随之而来，如：建立了各种工作制度，开办了摄影训练班，购买器材，研制创新印刷制版技术，建立工厂，统一保管底片，冒死抢救底片，发挥图片宣传作用，支援其它解放区的摄影队伍和画报建设……等等。晋察冀画报社的创办，带动了解放区各根据地的摄影画报的创建，带动了红色摄影事业的大发展。这个作用太大了。

“沙飞精神影响我的一生”

顾老说，我是沙飞的部下，和沙飞一块工作七年，我认为我是沙飞的嫡系学生，是沙飞摄影事业和革命精神的接承者，我一生学习沙飞，时时以沙飞为榜样。我的工作基本按照沙飞的安排进行：搞暗房，当编辑，拍照，写文章，管理底片资料，向摄影的多面手发展。回首此生，正是沙飞精神鼓励着我，使我在摄影事业中不断进步，为党和人民做出了自己的贡献。

顾老将沙飞精神归纳为九个方面——

一，有远大的理想，有开拓创业的精神，目标方向明确。

二，艰苦奋斗，百折不挠。不惧危险的环境条件，在紧张的战斗状态中保持高昂的斗志。

三，锲而不舍，勇往直前，自力更生，不畏艰险。创办画报谈何容易，人力，物力，技术等方面有重重困难，但沙飞绝不退缩。研制轻便印刷机、铅皮版以及各种代用品，硬是在没有电的小山村里把画报办出来，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按时出画报。主观能动性，人的因素第一，在沙飞身上特别突出。

四，以身作则，身先士卒，带头大干。沙飞遇到敌情亲自背底版突围，平时兢兢业业努力工作，起到榜样作用，否则集体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凝聚力。

五，牺牲自我，无私奉献。沙飞是工作狂，提起沙飞，人人都说他干活不要命，工作起来常常狂热到忘记了自己的身体。

六，关心群众，爱护集体。沙飞在群众中威信非常高，因为他对大家非常关心爱护。他为何重生等从北平来的技术人员到军区申请补助，每人一个月补助20元，并享受每月每人8斤白面的待遇，而沙飞自己则一个月5元钱津贴，和大家一起吃小米野菜和黑豆。

七，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。沙飞不是狭隘民族主义。他拍的那些白求恩照片，日本小姑娘照片，美国飞行员照片，证明他对外国友人非常友好和尊重，他懂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。

八，刻苦钻研，精益求精。沙飞对工作一丝不苟，他拍的照片并不多，但一张是一张，张张是精品。沙飞就是这样来要求自己的照片质量，非常严肃认真。

九，敬业，非常非常热爱摄影事业。沙飞对部下也总是灌输为革命做好本职工作的思想。

“我为沙飞的悲惨结局而悲痛”

顾老说，沙飞的事业那么辉煌，谁也没有想到结局却很悲惨。他的部下、同志，包括我在内，都非常悲痛，当时对他的“犯罪”觉得不可理解。沙飞为什么会杀死给他治病的医生？判决书说他有狭隘的民族主义，骄傲自满，不学习不看报。后来为他平了反。我认为导致沙飞行为的主要原因有几个，一是战斗环境非常残酷，长期处于紧张中，生活艰苦，营养不足，长期超负荷工作，积劳成疾。二是遭遇过几次日本鬼子包围突袭，其中一次，加上牺牲的工兵，共牺牲二十几个人，占画报社三分之一，亲密战友还有技师都壮烈牺牲，沙飞自己也差点送命，脚部受了重伤。这一切对沙飞刺激非常大。三是从解放战争开始，工作不顺心，画报社组织机构进行了重大缩编，抗日战争中千辛万苦经营的印刷厂脱离画报社管辖并搬到几百里外，工作非常不方便，严重伤了沙飞的心，沙飞还为此大吵一架，大哭一场。从此之后画报社的辉煌成为过去，惨淡经营，这对沙飞是最大的打击……这几个原因积到一起，致使沙飞精神最后失去控制。如果早有预防，上级领导对沙飞这么个为革命鞠躬尽瘁、身患重病的正师级干部在精神上有更多的关心更多的安慰，在物质上给些照顾，也不至于发展到那一步。沙飞死后我们去清理他留下的东西，破烂衣服被子，和垃圾一样，让人感到无比心酸。

“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沙飞”

顾老说，对于沙飞的死，过去我非常悲痛非常不满，心中一直有解不开的疙瘩。后来平反了，沙飞总算得到了大家的肯定和公认，我才平静了一些。几十年来，每当工作上遇到挫折困难时，都会联想到沙飞，和沙飞比起来，难道我这点事情不能克服吗？1959年我转业到山西工作，用土造放大机，日夜奋战，洗出一大批五彩照片，都是上午照，下午洗，当天马上出，不用到北京去洗，用的就是沙飞的那种精神。那时候生活方面也挺困难，供应紧张，口粮不够吃。但是想到沙飞吃黑豆也拼命工作，我也要严格要求自己，再饿也要坚持工作。生活上工作上的困难，一想到沙飞精神就总是圆满完成任务。我一辈子星期天、节假日很少休息，是长期养成的习惯，也是沙飞工作狂精神延续下来的。

顾老自从离休后专心致力于采访编撰解放区摄影史，成就颇丰，他说，我们要把那一段光辉的革命历程写出来，流芳在人间。今后还有许多要做的事，我们不仅要让中国人都知道沙飞，也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沙飞和他的战友们曾经的辉煌。